【六】

 

就在陈天戈闭上眼的前一秒,她刚好跑到了男生的身边。

她生平跑得最快的一次,快得心脏都要飞出了胸膛。

却还是没赶上。

江航仍旧同陈天戈是好朋友,仍旧对王桑榆无微不至。

因为陈天戈一直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尖子生,所以纵使这次打架事件恶劣,学校也没有处他的分,还在大四这年为他申请了一所名校的研究生推送名额。

原本大四已经没有体测了,王桑榆却被学院叫去做了一次肺活量测试,当时整个狭小的空间里站满了西装革履面目严肃的老师。

王桑榆有些摸不着头脑,却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深呼吸一口气——

第一次600。

第二次580……

走前王桑榆看见一众老师在对着自己的背影轻轻摇头……

直到第二天王桑榆才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学校正处于评估阶段,所以对于体能测试这一块特别严厉,前不久不知道是谁将陈天戈包庇王桑榆这件芝麻烂豆的事情上报到了教务处……

红色通告栏上用黑色毛笔字大大地写着:“由于经政学院大四学生陈天戈在体能测试中的失职,学校决定取消他的保送名额,记大过。”

要来陈天戈家庭地址的时候男生已经两天未来上课了,电话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王桑榆买了一个水果篮,在金属门前站了半晌,终究是鼓起勇气按了门铃。

“叮——”

通道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被包装得绚烂夺目的水果篮子静静地呆在门槛边,便利条在微风中瑟瑟发抖。

对不起。

看着纸上被眼泪晕开的蔚蓝字迹,陈天戈暗暗骂了一声,衣服都没换就跑了出去,纸条被他死死攥在手里,走过集市走过公园甚至远到了公交车站。众人惊异地看着这个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的男生,鼻梁上还有未消的疤痕。

他面目着急,他眉眼迫切。

这个白痴,白痴。

连亲自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

谁说我在意保送了,我在意处分了。

和你比起来,屁都不是。

夜幕渐渐降临,晚风凄凄凉凉,落叶扑簌下落。

陈天戈在楼下蹲了半晌,烟蒂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堆,身边的路灯难过地弯下了腰,昏黄的光圈洒在男生的后脑勺上。

见陈天戈带着有些颓废的步伐上了楼,一直贴在转角处的王桑榆似是被抽空了力气,下一秒,整个人就瘫坐在了冰凉的地上,捂住嘴巴。

眼泪就落了下来。

——江航被诊断为中度脑震荡。

虽然江航什么都没有说,可王桑榆就是觉得自责。

同自责一起出现的,是王桑榆再没有拥抱陈天戈的资格。

 

【七】

 

江航近来已有些记性不好,王桑榆只好每天帮把江航要做的事都提前记在本子上,计算机竞赛,论文答辩日期,毕业聚会……

KTV内音响震耳欲聋,江航牵着王桑榆的手一步步走过包厢。

有人用力嘶吼,有人满脸泪流。

王桑榆不敢再去细看,只得认真盯着脚下被五彩灯映射得美轮美奂的玻璃瓷砖,远处在放悲伤的离歌,曲调辗转牵肠。

缓缓推开门,被眼前的炫目刺得睁不开眼,适应了一会才发现这个包房内的人还不少。几个女生正肩搭着肩哼唱着耳熟能详的流行乐。江航挤到了男生堆里,那里正脸红脖子粗地进行划拳比赛。

陈天戈就隐在角落的幽暗里,深邃的眸子黑得像口见不到底的深井,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王桑榆正想微笑——陈天戈已经转过了脑袋。

到了后半场,几个女生都走了。

陈天戈也加入了男生的拳战中,正与江航比谁的声音更高。

王桑榆的声音辨识度很高,因为她是娃娃音,就算难过愤怒,听起来也还是像在撒娇的发嗲。可是现在不一样,正在激战的陈天戈和江航不自觉停住了动作,转过头来就看见王桑榆安静地坐在高脚凳上,两脚一前一后地摇晃着……

The silly girl so scared

She just can’t say I love you

王桑榆唱出这首歌的时候陈天戈微微一愣,他已有些醉了,他踉跄着推开面前的人,踉跄着开了门,他从没有过这般不堪的时刻。

王桑榆不放心地出去查看,却发现男生已经在转角放置杂物的那里睡着了,那双狭长的眼一旦闭上,男生便没了那股傲然的压迫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纯真无害的面容。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开心吗?”

王桑榆自顾自地说着,踢开面前的杂物,一屁股坐在了陈天戈的身旁,语气天真。

“我给你说哈——”

图书馆位置没被霸占的时候。

以及——

坐在你车后座的那些个夜晚。

王桑榆嘿嘿地笑了起来,眼泪自弯弯的眼角旁溢出。她蹲坐了起来,一点点朝着那张俊朗的脸上靠近。

男生唇线单薄,唇色白淡。

王桑榆亲了上去。

像第一次见面般,男生叫她测试肺活量,她用了所有力气,将万千情愫系在这一吻。

自此以后天上人间。

她会记得这个吻。

没人发现男生青筋毕露的手捏成了拳头,没人发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王桑榆走了,陈天戈缓缓睁开了眼。

他第一次觉得眼睛有些干涩。

拿手去摸,却把手都沾湿了。

抬起头,陈天戈愣了。

江航就站在对面,他看见了刚才的所有。

他呆呆地怔在那里,而后挥起一拳打在墙壁。

 

【八】

 

身子慢慢垂了下去,脸颊紧紧贴着男生的胸膛,里面有个生命正有力地跳动着;腰腹上的那双手稍稍往前一用力,身体又升高了几寸,鼻翼呼吸间尽是来自男生脖颈处清新的沐浴味道。

很吃力吧,这三年增重了不少呢。

原来都三年了啊……

沉浸在思绪里的女生巴不得这段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哪怕以后走路一瘸一拐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王桑榆舍不得眨眼睛,她直直看着男生高挺的鼻梁,尖细的下巴……女生看得很用力,似要将这幅面容都镌刻进眸子里才好。

突然,一个模糊的认知如同惊雷乍蹦在心中,宛如晴天霹雳。那时候的王桑榆隐约知道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这人在奔跑,而且心跳很快,虽然轮廓不清,但依稀有个大概的剪影,也是这样深邃的眼眶,分明的轮廓……

王桑榆的瞳孔蓦然睁大,她略带怀疑又几分笃定地问说——

“几年前我在跑步的时候晕倒,是你救的我吗?”

陈天戈的步伐一顿,他没有答话,只是将嘴巴抿得更紧。

她看到了答案。

男生冰凉的体温正顺着掌心纹路一丝丝蔓延,渗进筋肉渗进骨干,一颗心也被冻得隐隐作疼。

“因为醒来之后看见的是江航,便以为——”

“反正都过去了。”

在医务室里要来了跌打药和绷带,医生是个长得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王桑榆看着就觉得害怕,身子瑟瑟缩成了一团。

“我来吧。”

陈天戈眉眼低垂,神色专注。王桑榆看着看着,鼻头酸胀不已,待再说话的时候腔调里已夹杂着酸楚的鼻音。

“我——”

陈天戈细细地用棉棒抹上酒精在那团红肿上推开,声音却冷冷冰冰,“别说了。”

回想过去岁月里,陈天戈从没见过王桑榆这般不争气的女孩子,明明魁梧得像个大力水手般,被个瘦得跟猴子一样的男生占了位置也不敢说话,只会怯弱地站在一边对那个猴子发起眼神攻击,难得去一趟图书馆的陈天戈就乐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地,觉得身边围绕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比不上面前这傻姑娘那一双盈满小溪的眼睛。

陈天戈便习惯性地早去图书馆,若是又有人强占了女生的座位,他便走上去伸出手指对着自己的胸膛一指——座位是本大爷的。

自此以后,那个位置好像就成了王桑榆的专属,即使她早已毕业了,那个位置依旧空着,像是成了一种约定俗成。

后来一天,一直观望着女生的陈天戈发现了王桑榆的不对劲……

看着从厕所出来的女生委屈得跟个孩子般都要哭了,陈天戈不禁觉得好笑。

带着卡通图案的外套就这样出现在王桑榆的视线中央,她小心地抬起眼睛往周围瞅了瞅,十分受宠若惊地将衣服迅速围在了腰间。

隔天衣服便被放回了座位,外套被洗得干净清香,陈天戈却再也舍不得穿。

兴许是天意吧,那件衣服是陈天戈与江航一起买的,所以王桑榆误以为是江航也就不以为怪了。

男生很多事情都驾轻就熟。

第一次遇到了喜欢的女生。

没想就已经代表着永远失去。

如果当初自己能勇敢一点,直接坐在女生旁边,她会不会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如果自己不是那么怯弱,能一直陪着她打完点滴,而不是呆呆在窗外看着里面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一切是不是都不同了。

陈天戈怨过自己,现下他怨无可怨了。

“你和江航怎样了?”

王桑榆一愣,将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心里千回百转,终究是涩涩地说:“还好。”

送王桑榆上车前,陈天戈背对着她,夕阳洒下一大片的黄色光芒,男生似是天神般高大,“我听说江航受了刺激,他很爱你,你要好好对她。”

王桑榆合上车门,喉咙哽咽,终究是哼出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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