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赫兹的爱丽丝》
文/王轼轩 责编/陈白泥
01
二十世纪末，科学家发现了一只名叫“爱丽丝”的鲸鱼，它的叫声频率为52赫兹，而同类的频率为15至25赫兹，因此其他鲸鱼无法听懂它的歌声。但是爱丽丝并不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一直不断找寻自己的同类，在深海唱着自己的歌，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
所以爱丽丝也被称为“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
看到这，李唯西关掉了纪录片，已经月上中天，舍友们都在睡梦中，她却怎么都睡不着了。看了一眼时间，她无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从枕头下掏出一片药，生怕弄出一点声音，最后默默吞下一粒舒眠胶囊。
这两年吃过不少这种药，像是什么心可舒片、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片等等，枕头下还藏着一叠的病历单，每张诊断书上都写着“抑郁状态”。
可她不敢告诉别人自己有抑郁症，现在这社会，抑郁症已被发达的网络搞成了一种“矫情病”。比如某些明星业务能力不过关，就营造“抑郁症”的人设博取同情，再比如某些网红直播卖伪劣产品，被发现后就哭诉自己有抑郁症……
仿佛抑郁症成了一种合法犯错的“避难所”，别人说不得骂不得，不然就会被扣上一顶“网曝者”的帽子，或是“引发雪崩的雪花”。
李唯西也曾寻求过一些帮助，谁知对方脱口而出：“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也。”
看吧，在别人眼里，抑郁症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吃了药，终于有了睡意。李唯西又想起了纪录片里的鲸鱼，每个人都同情爱丽丝，但每个人又都是一生寻找相同频率的爱丽丝。我们何尝不是爱丽丝，渴望被懂却无疾而终。
02
“可以采访一下你吗……请问你如何看待短视频行业的崛起？”
周六晚上，华灯初上，春熙路太古里已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社恐人李唯西第一次出街采访，举着小话筒的手不停颤抖，语气也紧张到不行。
接受采访的人笑了笑：“你是大学生吗？你们采访怎么都没摄影的？”
“咦？”李唯西一回头，果然没看到担任摄影工作的伊帆，整个团队只剩她自己，还傻傻地举着话筒提问……
李唯西是艺术传媒系的学生。升入大三后有一门课外实践叫“全国大学生互联网直播大赛”，旨在鼓励学生走出校园，提前适应社会。
本来李唯西是和同班的张家铭分在一组，可是负责课题的导师推了推老花眼镜，大手一挥，将她和“话痨”伊帆安排在了一组。
她能理解导师的良苦用心。刚入学时，李唯西第一次去采访校领导，竟然紧张的昏了过去……自此，整个学院都知道了传媒系有位木讷寡言、娇弱似林黛玉的女生。而伊帆属于跟谁都能聊到一块的性格，用现在网络流行语来说就是“社交牛逼症”，两人性格互补，导师也是希望这位“话痨”能带带她。
春熙路是繁华尽染的时尚中心，自然被列为重要采访地点。李唯西逆着人流走，终于找到了伊帆，他嘴里滔滔不绝聊得正欢，哪怕聊天对象只是个路过的老大爷……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伊帆，家铭给我发了微信，他已经订好了位子，我们先去吃饭吧？”
伊帆转过头，终于回过神来，随即抱歉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在帮人指路，好像忘了时间，是不是耽误了咱们今天的采访任务？”
“没有，我们先去吃饭吧。”李唯西摇摇头。
她当然不会生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事原则，她只是在心里悄悄将他剥离了出去。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这个女生说话也是软绵绵的，伊帆再度挠挠头，他是话痨不假，偏偏不知该如何跟李唯西交流，这女生就像下雨天停驻在屋檐的云雀，稍大点声，就会被吓跑了。
03
跟许家铭分在一组的是播音系的许晴，人美声甜，有着川渝女孩的好皮肤。李唯西和伊帆进火锅店落座时，她还体贴地给分好了碗筷和蘸料碟。
四人点餐时发生了分歧，更确切地说，是伊帆和其他三人发生了分歧。生于四川的男娃子伊帆，竟然不能吃辣，执意要点鸳鸯锅，此举遭到张家铭的强烈反对：“在四川点鸳鸯锅就是对火锅的不尊重，必须特辣！”
伊帆看了眼温温柔柔的李唯西，据理力争：“你别光顾你自己吃得爽啊，你有没有考虑过女孩子根本吃不了辣的，唯西可是广东人……”
“你不会觉得西西吃不了辣吧？”许晴出口反驳，冲他调皮地眨眨眼，“看来你还不够了解自己的搭档哦。”
少数服从多数，最后伊帆可怜兮兮地捧了碗白饭，对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流哈喇子。李唯西于心不忍，又点了几道熟食，还将最好吃的卤鸡爪递给他：“这个是卤味，不辣的。”
伊帆感激涕零，含泪吃下半碗米饭，转头就看到李唯西熟练的从热气腾腾的锅里夹起千层肚、爽嫩滑肉、猪脚等，她吃菜时蘸着香油碟还配着西瓜刨冰，一看就是吃火锅的老手。
伊帆看的目瞪口呆，这这这，她吃辣的豪爽和柔弱的外表一点也不相符呀！
一旁的许晴忍不住笑了出来，趴在张家铭耳边悄悄说：“他们俩不光是性格互补，就连饮食也很互补啊。我们要不要撮合他们……”
李唯西夹了一块软软糯糯的猪脚，听到许晴的窃窃私语也不恼，大概人人都觉得她太内向，伊帆会带动她变得开朗起来。
可是她很享受孤独带来的安全感，就像蒙德里安的几何抽象主义画作，即使盲人也能直观感受到寂静无声的九十度直角的艺术气息。同寝室女生沉迷于刷抖音看直播时，她独自坐在寝室里，一遍遍临摹蒙德里安笔下的三原色和方格子。
每次临摹完成，李唯西都会闭上眼睛轻抚画作，感受着这片寂静和慰藉带来的安全感。
但伊帆这种跟谁都热络的性子，到底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
成都少有晴天，近来总是阴天，但伊帆坐在她旁边，铺天盖地而来的男生气息，她好像嗅到了雨后天晴的青草味。
04
“您好，请问短视频行业的崛起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第二天，李唯西和伊帆继续在春熙路进行采访，天公不作美，成都突然下了一场秋雨，街上顿时鸟兽群散，李唯西还保持着举话筒的手势，像只呆呆的鸵鸟。
伊帆最先反应过来，用衣服护住她的头：“唯西，我家就住在附近，要不先去我家避雨吧？”
伊帆将李唯西紧紧护在怀里，两人就这样冒雨前行。她感受到了男生胸腔有力的跳动，他的呼吸就轻轻落在头顶，李唯西从来都没有和男生这么亲近过，白皙的脸颊立马染上两抹红，就像冬日里白茫茫的雪中盛开的红梅。
回家后，伊帆递给她几件干净的衣服。等她换完衣服，伊帆已经进厨房做饭了。见他炒的是辣菜，李唯西觉得很新奇：“你不是吃不了辣吗，为什么能做辣的菜？”
“炒辣菜是没问题的，我也不是完全吃不了辣的，能吃点微辣，”他熟练地颠锅，“火锅冒菜我都会做，因为我们川渝男孩都是耙耳朵，从小就要学着做饭和做家务的。”
“耙耳朵是什么？”李唯西皱了皱眉。
伊帆愣了一秒，立马回道：“就是好男人的意思，嫁人就嫁川渝男孩。”
“切，伊婆卖瓜，自卖自夸。”李唯西才不理他这套，但她觉得他做饭的过程很治愈，随手就将它拍了下来，之后又随便剪辑了一下，将其作为一个“分享日常碎片”的视频上传到短视频平台。
饭还没熟，等待间隙，她开始参观起他的房子，意外在墙上发现了几副临摹的蒙德里安画作，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她兴奋地跑进厨房：“你也很喜欢蒙德里安吗！”
她的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开心，眼里也亮晶晶的，神采奕奕的样子和平日里的沉默完全不一样。
伊帆正在盛菜，一不留神就被烫了一下，倒是不痛，心里却在想，若是她平时能多笑笑就好了。
他一边将饭菜搬上桌一边回答：“小时候上兴趣课，我最喜欢的就是蒙德里安，墙壁上那些画，都是我画的。”
吃饭时，两人谈论起墙上的画，伊帆认为蒙德里安是治愈系的，却遭到李唯西的强烈反对：“蒙德里安明明就是孤独的！”
反驳完，她开始莫名其妙地掉金豆子，眼泪像止不住似的，“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格外突兀。
这动静有些大，伊帆当即就被吓住了，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如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人们辩论一个画家的作品，答案本就是五花八门的，她为什么偏要固守己见呢？
再说这点小事，也没必要哭吧……
李唯西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偏激，医生曾说，失眠、爱哭、情绪低落等这些都属于抑郁症患者的症状，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呀。
“好好，你说得都对，”看她又要掉金豆子，伊帆立马认错，“蒙德里安是孤独的，不要哭了。”
恰好这时，伊帆的爸爸打来电话钱，伊帆很生气：“爸，你身上怎么连五百块钱都没有，这个月妈妈没给你零花钱吗？你真是个耙耳朵！”
听到这话，李唯西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耙耳朵就是怕老婆呀！”
“才不是呢，耙耳朵是好男人，是爱老婆的意思。”伊帆跳脚大喊，据理力争。
房间里，两个幼稚鬼又开始争论起“耙耳朵”的意思。窗外雨已经停了，又是个晴天，泼辣又休闲的成都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景象。
这是李唯西第一次没有依靠药物控制情绪。
05
无心插柳柳成荫，谁都没想到李唯西随手拍的伊帆做菜的视频，居然获得了不小的热度，短短一晚上，点赞数已经破十万，导师还特意在课堂上展示出了这个视频。
突如其来的热度让李唯西慌了神，她不敢面对错综复杂的网络环境。上大一时，她被医生确诊得了抑郁症，曾在网上寻求过意见，却收到无数键盘侠的阴阳怪气。
“抑郁症算什么？等你踏入社会更残酷。”
“不缺吃穿就不要矫情，你知道有多少非洲儿童都吃不上饭吗？”
“小妹妹，奉劝你一句，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也。”
……
高高在上的网民就这样将人喷的体无完肤。那晚，李唯西将自己关在洗手间哭了大半宿。第二天，顶着两只肿胀的“熊猫眼”去采访校领导时，还因为熬夜体力不支昏倒了……
从那以后，她就将自己的心彻底封锁起来，砌成一堵冷冰冰的墙。
月末，负责实践课题的导师将大家聚集在一起，办了一场小型的交谈会。唯独李唯西没来参加，大家也已经习以为常，仿佛人人都知道她是个社恐。
只有伊帆给她打了电话，邀请她来参加聚会，却被李唯西拒绝了：“伊帆，我最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电话那端的声音疲惫无力，伊帆也不好意思再勉强：“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后，李唯西又将自己关在了宿舍里。她是个社交孤独症患者，而且是资深患者，药石无医。
她想起自己的名字，妈妈说，正常人读完“李唯西”就会有嘴角上扬的动作，同样，妈妈希望她能永远保持嘴角上扬，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可她却变成了抑郁症患者。
高二那年，最爱她的妈妈因病去世，时隔半年，爸爸就再娶了一位新阿姨。那段时间，她将自己关在小卧室里，一遍遍临摹蒙德里安的画作，赌气不去参加爸爸的婚礼。
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高考后，李唯西选择去四川读书，临行前一天，新阿姨将墙上的遗像拿下来，当着她的面丢进了垃圾桶，并转身对她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那是李唯西第一次开始懂事。
就像那条“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或许她就是爱丽丝，永远都找不到相同频率的鲸鱼，只能在汪洋大海中唱着别人听不懂的歌，然后慢慢老去。
06
眼看他们拍的采访视频没有任何热度，而李唯西随便拍的美食视频却能点赞破万，伊帆有了大胆的想法，既然观众喜欢美食，那他们就不能局限于春熙路的游客，而应该去夜市小摊采访。
“我觉得上街随机拉人的方式有些老套，既然课题研究是‘短视频带来的影响’，那我们应该深入生活，去大街小巷跟人交谈，获得真实的声音。”
此举遭到李唯西的强烈反对，平时让她采访路人，随便问一两句就已经很紧张了，更别提面对面跟人交谈了。她不喜欢跟别人促膝长谈，那种感觉就像演员要面对360度无死角的镜头一样可怕，每个镜头下的毛孔、痘印都被无限放大，她的心病也会暴露无遗。
她决定不再理会他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索性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连续两周都没有再去做采访的视频。
见她不肯配合，伊帆只好每天站在宿舍楼下敲锣打鼓，开启报菜名模式：“西西，如果你愿意上街采访，我可以给你做麻辣虾兵蟹将、烤生蚝、尖椒鲍鱼、红烧排骨、回锅肉、泡椒牛肉……”
这种情况下，谣言传得飞快，所有人都说伊帆在追求她。许晴也跑来凑热闹：“西西，伊帆今天又在楼下跟你表白了呢！都站一个小时了！”
此话一出，宿舍立马传来“吁”的八卦声。李唯西本来躺在床上小憩，听到这话，一把掀开被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到底有没有人能管管伊帆这家伙！
她负气下了楼，果然看见伊帆背着摄影器械在等她，嘴里还滔滔不绝，跟宿管大妈聊得火热。
晚上八点，李唯西跟着伊帆拐进夜市里的小巷子，吃到了烤苕皮、烤豆干、烤鸡翅、卤鸭脖、椒盐爬爬虾……
她不仅体验到川渝地区丰富的夜生活，还收到了大家对“短视频时代”的看法和意见。
比如卖烤苕皮的大妈闲来无事就会拍一些视频，即使远在北京读书的女儿，也能看到自己的日常生活，拉近了家人之间的距离。
李唯西赞同地点点头，此行可谓收获满满，从前她总觉得网络充满恶意和谩骂声，对“短视频时代”也很反感，却忽略了它美好的一面。她终于明白了伊帆的良苦用心。
那晚伊帆还请她吃了烧烤，露天席地，烤架上的炭火就像是野外燃起的篝火，空气里都是烟熏火燎的香味，一阵微风将篝火吹得四散，她嗅到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伊帆还问她：“唯西，你想不想去重庆玩？”
“重庆？”她有些迟疑，“为什么要去重庆玩？”
“随心而起，想去玩玩嘛，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眯着笑眼，声音也很蛊惑人心，“西西，重庆的美食更多，也更辣哟。”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映出烤架上跳动的火焰，这里没有路灯，却葳蕤自生光。像被蛊惑了一般，她嚼着烤肉点了点头，然后就看见他笑了，很开心的笑。
从成都去重庆最快的动车只需要一个小时。周末，伊帆带着她去吃重庆最地道的九宫格老火锅，就坐在犄角旮旯的小巷子里面，喝着玻璃瓶的汽水，吃裹满酱料的牛肉片、脆爽弹牙的竹荪虾滑、香辣顺滑的鹅肠……
“谁说重庆只有快节奏，西西，我带你去感受一下重庆人惬意的慢生活。”
吃完火锅后，伊帆又带她来到一所茶馆，重庆街道上开的都是火锅店，茶馆就隐藏在巷尾。推开门，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年代感，黄砖竹椅，头上几盏大吊扇，墙上还挂着老式电机，正咿呀呀播放着川剧。
伊帆最喜欢这样的市井小生活，不需要任何摄影艺术和滤镜，随手一拍，每张照片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李唯西品茶时偷偷笑了笑，这一幕恰好落入他的镜头中，比摩登时代的胶片还要美。
她的笑很温暖，有一种傍晚归家瞧见昏黄灯光时的幸福感，伊帆一动不动盯着镜头里的相片，最后一点点沉沦在了这双笑眼里。
他们疯玩了两天，直到周日晚上才坐动车回去。她直接累得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一股女孩子特有的馨香飘来，伊帆大气不敢出，心脏砰砰乱跳，左胸像是有一只疯兔子快要跳出来了。
这个“话痨”还是第一次这么安静。
中途李唯西不舒服地动了动，口袋里的小瓶顺势滚落到地上，伊帆捡起来一看，小瓶上写着“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片”几个大字，他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07
他们的美食视频做的很成功，与此同时，李唯西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只会机械式的提问，现在变得开朗又大方，面对镜头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十一月底，她再次来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最近的状态很好，抑郁和焦虑的症状都减轻了很多，还问她：“是不是遇见了一个能让你快乐的人？”
李唯西点点头，那个人确实一直都能给她带来快乐，悄悄红了脸。
医生立马露出一脸八卦的表情：“是谁？你们是不是谈恋爱了？”
李唯西才不会告诉他呢，拿了诊断单就往外跑，却在走廊猝不及防撞进一个人的怀里，被撞得好痛，她揉了揉额头，抬头看清来人时瞳孔一缩：“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她的质问，伊帆不自在地避开视线，闪烁其词：“我、呃，来医院有点事……”
“你该不会是……”李唯西很诧异，毕竟他跟路过的老大爷都能聊得很嗨，“你这么开朗的性格，怎么会得抑郁症呢？”
伊帆挠了挠头，渐渐涨红了脸：“其实那些都是假象，我、我装出来的。”
李唯西楞在原地，按理来说，抑郁症一般都是情绪低落，像他这样假装合群的还真是少见。同是天涯沦落人，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她开始好奇他的患病经历，也跟他说出自己的故事，说纪录片里“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身患抑郁症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爱丽丝，渴望寻找到相同频率的同类，渴望被懂却无疾而终。
最后，她还跟他拉钩约定：“这是咱俩的秘密哟，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女孩子的手指柔软细腻，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他的心尖。伊帆的呼吸和心跳都是急促又慌乱的，他竟然想一直用力地勾住这只手。
从那以后，李唯西在采访中变得更活泼，从前她总是将自己的心封锁起来，不与人沟通交流，现在她要救赎伊帆。
她跟伊帆讲起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我也是因为美食才来到四川的。我小时候就很喜欢吃辣，跟饮食清淡的广东格格不入，家里长辈一直试图改变我的饮食习惯，只有我妈妈会为了我主动学炒辣菜……”
“后来妈妈走了，我不喜欢爸爸的新家庭，患上了抑郁症……”说到这，她的表情有些小落寞，很快眼里又有了光芒，“可是现在，我们有了彼此，跟着你去采访了那么多人，我发现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她轻轻握住伊帆的手：“我们一起变好，好不好？”
也许很多人觉得抑郁症是一种矫情病，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懂，抑郁是一种无法被调节的情绪。她会失眠到半夜，也会因为一些小事痛哭流涕，医生说，抑郁症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变好的，但是现在，她愿意慢慢走出来。
伊帆有些动容，当着她的面打开手机里的视频，“西西，那只叫做爱丽丝的鲸鱼，或许并不是世界上唯一一只52赫兹的鲸鱼。”
后来，科学家又在海洋中发现了其他52赫兹的鲸鱼，终于有同类能够听懂爱丽丝的歌声了。
“既然海洋不是个孤独的地方，那么茫茫宇宙也是一样，”最后，伊帆轻轻说，“西西，你我都不是孤独的爱丽丝。”
08
他们的实践课题完成的很顺利。寒假临近，张家铭又将大家聚在一起吃火锅，还是照例点了特辣，李唯西悄悄给伊帆加了几道熟菜。
吃饭时，张家铭一直欺负伊帆，还将几道熟菜撤走了，逼着伊帆去吃辣锅：“这小子昨晚打游戏输了，作为惩罚，今天让他吃特辣。”
伊帆推辞不过，只好找借口：“我先去外面小料台上打一个蘸碟。”
此举惹得李唯西很生气：“张家铭，你太欺负人了，你知不知道伊帆有抑郁症，你还这么刺激他！”
话音刚落，一桌子人陷入沉静。
张家铭也愣住了，毕竟他没想真让伊帆吃辣，只是男生之间开的小玩笑。他手足无措地朝外喊话：“伊帆！你什么时候得了抑郁症？”
空气里又是一阵沉默，大家追出来时，才发现伊帆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是的，伊帆根本就没有抑郁症。上次去重庆时，他捡起了李唯西的药瓶，百度上说“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片”是一款主要用于治疗抑郁症的药物。电石火光间，他想通了她近乎自闭的性格是怎么回事，包括之前讨论蒙德里安时莫名其妙地落泪。
他跟踪她去医院，站在门口听墙根时，恰好开门出来的她撞个满怀。
她误以为他也有抑郁症，像找到同道人一样，她滔滔不绝地跟他将起自己的故事，眼里神采奕奕。她从没说过这么多话，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他张了张嘴，原本想澄清的话也咽了下去。
后来他们一起去采访时，她果然变得开心了许多，渐渐打开了心扉。
现在谎言被戳穿后，伊帆整天躲在宿舍里，生怕被李唯西骂，也不敢当面去解释。没想到三天后，就被许晴和张家铭堵在了图书馆。
“你躲什么？西西一直在找你。”许晴率先问了。
伊帆唯唯诺诺的，哪里还有平时“话痨”的样子：“我，我不敢，我怕她生气……”
许晴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们川渝男生果然都是耙耳朵。”
“我为什么会生气？”接到张家铭的电话，李唯西也赶过来了，“伊帆，我有话要跟你说。”
两只电灯泡立马识趣地离开，许晴还悄悄凑近她耳边：“西西，伊帆喜欢你哦。”
然后她就看见李唯西的耳朵红了，一直红到耳后根。
冬日的成都不太冷，尤其是上午十点的阳光，暖融融的。两人站在光里，颇有几分偶像剧的味道，李唯西轻轻递给他一封信。
09
伊帆：
您好，我是52赫兹的爱丽丝，也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
地球上海洋覆盖率约为70%，可见海洋多么宽广，但这里没有一个同类能听懂我的歌声。我在日复一日的遨游中灰心丧气，最后我只能将自己的心封锁起来，砌成一道冷冰冰的心墙。
可是某一天，你告诉我，爱丽丝找到了其他相同频率的鲸鱼，而我遇到了你。
你在得知我有抑郁症后，并没有戳穿我，也没有采取那些陈词说教来劝导我，而是将自己伪装成抑郁症患者，一步步走进我心里，让我在茫茫大海中，有种遇到了同类的感觉。
谢谢你一直以这种方式默默守护着我。
你就像大西洋带来的暖流，在你的庇佑下，我变成了北极圈唯一一个不冻港。
因为有你，我才不会再结冰，心墙也会慢慢融化。
你我都不是孤独的爱丽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