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自从陪伴我的第一只虎斑狸花猫因我的疏忽去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便有意地与猫咪这种生物保持一定的距离。要是走在路上偶然遇见某只正在仔细顺毛的猫儿,也只是停下来静静地看一会儿,然后抹干净情绪掉过头继续走路。我心下清楚,要是停下来抚摸,那种柔软的触感能瞬间唤醒被尘封在幽暗之处的昔日记忆。

“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触碰它。”有个声音轻轻在我耳边这样说。

我得到我的第一只猫儿纯属意外。那时我正式辞职从事自由职业不久,一个人租房住,不分白天黑夜地在键盘上打出一行行最终石沉大海的文字,每月昂贵的房租和银行卡里只微弱增加的数字一天天加重我心里的阴影。一天傍晚,在经常光顾的蔬菜店里看到用来盛装蔬菜的篮子里有一只小奶猫正在不停地叫唤,叫声清脆响亮,一下子穿透我铠甲层层的心脏。向店家打听,他告诉我这是刚出生两个月左右的猫咪,正在找人领养,想要的话可以送给我。我当即毫不犹豫地把这只猫儿抱回了我在这个繁华都市暂且容身的小地方。

一人一猫,相依为命。那是我的职业生涯里艰难且迷茫与焦虑如影随形的一段日子。很多个日夜我在电脑桌边埋头工作,我的猫儿在身后的沙发上安静地躺着,定定地注视着我的背影,直至困倦入睡。无数个日夜我工作困乏,转过头总能准确无误地对上它落在我眼里的视线,不闪不躲,有时候则是它毫不设防地舒展开来的慵懒睡姿。后来我忙到焦头烂额,我总是以忙作借口为自己开脱,总是吝啬时间陪它玩耍,忽略它的撒泼粘人,直到后来忽略它突然的厌食和暴躁。那时候我还认为它很懂得自娱自乐。

它十个月大的时候,广东湿冷的冬天如期而至。那天我出奇地醒得早,起来看到它趴在客厅的地毯上已经僵硬的身体,眼睛睁着,姿势朝着我房间门口的方向。这个画面在我的心里永远定格。

它就这样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离开了我。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一点点理解离开这个词的具体含义,是充斥房间每个角落的随着时间越长越发浓烈的气息,是无法找到替代物的柔软触感,是仿佛背后仍有目光在悄悄注视着的错觉。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犹如一具没有内容物的空壳,只是我依然选择忽视这种空洞。

我被无力感吞噬。有时如无数个日常一样在人潮涌动的餐厅里默默吃饭,漫无目的地走在霓虹灯闪烁的大街上,泪水又突然模糊视线。

我觉得这是它对我的惩罚,惩罚我的敷衍了事。

后来我的工作有了起色,生活基本趋于稳定。我走出了一条又长又暗的隧道。在我觉得自己能更从容地面对生活带给我的种种考验时,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取得可以拥有一只猫的资格证。听说亲戚家有一只猫儿想送人,我买好了养猫所需的各种用品以后,把它接回了我家。也是两个多月大的猫咪,玳瑁花色、瘦削、异常怕人。

我把它接到家,刚从箱子里掏出来,它马上钻到了沙发底下,任凭怎么呼唤它也不肯再露脸了。怕它饿着,我在食盆里放了点猫粮和水,故意放在离沙发最近的地方。它仍是不肯出来,一叫唤它就发出凶巴巴的哈气声。第二天早上食盆里的猫粮少了一点,但它仍是一见到我就立马钻进沙发底。我便不再刻意叫唤它,只是随意地在房间里走动,让它慢慢熟悉我的存在。第三天发现盆里的猫粮又少了些,并且猫砂也有被扒动过的痕迹,只是它仍然固执地躲在沙发底。

我的心一点点明朗起来,并且有了信心。给它看到你的心,它一定会感知得到。猫咪是何等聪明又敏感的生物。

我本来是做好了打长久战的准备的,因为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耐心去确立与另一个生物的信赖关系。但它放下戒备那天还是来得快到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用开水煮了一点肉,切碎后盛在它的食盆里,还没端到它藏身的沙发附近,它忽然就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眼巴巴地望着我手里的食盆,边叫唤着边战战兢兢地试图走向我。

当它终于忍不住颤抖着走过来蹭我的裤腿那一刻,我有点抑制不住嘴角上扬。半夜里醒来发现脸上有毛茸茸的触感,伸出手摸了摸躺在枕头边熟睡的毛团。它咕噜了一声,拱了拱身子就往我手心里躺。那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打心底里涌出来幸福感的时刻之一。它成为了我的第二只猫。我确信,我心里的那个缺口在慢慢被填满。

我得空时不时会思考猫咪对我而言的意义,往往很难得出像样的结论。我想它教会我的最简单直接的一点就是,货真价实的感情只能拿同样货真价实的感情来换。

Hi,对面那只漂亮猫儿,对,就是你美人儿,要做我的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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