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一月的天气,依旧见不到一点儿要下雪的样子,我就那样木讷地坐在秋千上,等雪来。

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在别人的故事里,忧伤到泣不成声,以此来逃避自己破败不堪的现在。

所以呀,余哆哆。

遇见你的时候,我没有哭,你离开的时候,就只能一如既往地微笑。

像一个迟暮老人一样,戴着老花镜,将记忆的碎片一块一块地挑拣拼凑。

(1)玻璃杯里的柠檬片

把晒干的柠檬片泡进水杯,加一勺蜂蜜。温水缓缓进入水杯的时候,无数气泡从透明玻璃杯的底部不断往上升腾,再破碎,然后消失,水杯里就像从来没出现过充满活力的气泡一样,变为寂寥无边的死海。

合上手里这本被我翻了无数次,却依旧和第一次拿到没什么两样的《孤鸟》之后起身走到窗边。

书里的孩子们,跟我和小檬有着相同的身世,却截然相反的命运。从故事里抽身出来的我,又开始想他了。

这本书之所以被我保护得这么好,完全是因为它有一个始终令我念念不忘的主人而已。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余哆哆躺在他爱的CD碟片上,闭着眼睛陶醉着。而我,怯懦到连在梦里都始终是一个孤独的旁观者。

这本书原本是余哆哆送给小檬的,可我的心事小檬早了然于心,于是这本书就安静地在我书架上生活了好多年。

我指着路上跑跳的孩子对小檬说:“瞧!年轻多好!你说,我们现在都成了曾经最向往的模样,可为什么就没有了当时的心境呢?”

“你可消停会儿吧!就你吃巧乐兹,先啃巧克力的怂样子,可是跟以前一样一样的。”

小檬还是和以前一样,放肆地开着合时宜的玩笑,活跃一切低迷的氛围。

“五年了,你还在纠结什么?”唆着冰糕棍的小檬突然发问,见我没有反应,便接着说:“从散伙饭那天算起,都已经五年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还有联系吗?那几个字,小檬说的时候气息很微弱,仿佛在问我,又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

她这么一提醒,我扳着手指算了算还真是整整五年,这五年我待过好几个城市,换了好几份工作,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停留的城市,或者说没有遇到一个让我放下自由愿意跟他到任何地方的人。

见我只是笑而不语,小檬把我从木椅上拖起来说:“走吧,一起去买衣服吧!”

“你抽什么风呀!不是下周末去法国吗?是法国没你穿衣服的型号还是咋滴!”

小檬这次回来,算是和我聚一聚也是顺便跟我告个别。她去年去北海道旅行的时候,在一家拉面店结识了三浦,听佑佑跟我讲,她跟三浦遇见那天特别尴尬,先是和导游走散,饿得不行找了一家餐馆,吃完饭才发现自己没带现金。这也符合她一贯迷糊的作风,别说她只是丢了个钱包,就算她哪一天把自己搞丢了,都不奇怪。

语言不通,连比划带猜,鸡同鸭讲说了很久,可能三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起身帮小檬解了围。遇见会讲一点中文的三浦对小檬来说,惊喜极了,死皮赖脸地要了三浦的联系方式,一来二去两个人竟在一起了。

你瞧,这个世界每天都有许多奇妙的事情在发生,可余哆哆,我却始终都没有再重新遇见你的机会。

“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滴滴师傅刚把车停到商场门口,小檬又突然掉头让师傅驱车开到了马路转角的肯德基店。

我忍不住朝小檬翻白眼,刚刚那通电话是三浦打给她的,应该是约吃饭:“你小子还是这副死德行,被一个男生栓得死死的。”

“略略略…”小檬冲我做鬼脸。

她还是她,一点没变,爱得轰烈也忘得干脆。三浦确实很帅,额前的碎发安分地在他眉尖熟睡,微笑的弧度刚刚好。见到三浦的那一刻,心里隐隐有种感觉,或许这一次小檬遇见了良人。

“你回去收拾收拾,我们去坐高铁。”吃饱喝足,小檬让三浦离开,转身挽着我的胳膊,大摇大摆地往我家的方向走。她要我和她一起去上海刚刚开业没多久的迪士尼,圆一次公主梦。

“这次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不带家属!”

这句话,是在我问小檬为什么不和三浦一起去的时候,她给我的回答。

“但我总有种偷了别人媳妇的感觉,怎么办?”

“你可拉倒吧!你抢不过三浦的,再说了人家很守妇道的啦!”小檬故作娇羞地扯着她的衣角,我也很配合装模作样地呕吐了一路。

(2)七个小矮人和他的矿山车

到达迪士尼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现在进园只能玩到一些排队人少的项目,和那场绚烂的烟花。

“我们确定现在就进去吗?”

“行了别担心,我都想好了住在园里的酒店。”小檬一脸有我在你放心的傲娇表情。

“你呀你,还是这么土豪!”

“豪可以,把土字去掉,姐姐我可是很洋气的好么!”

小檬和我有着相同的过往,却经历着不同的现在。和小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可能那时记忆还尚浅薄,只是知道从记忆可追溯到的源头之中,就已经出现有关于她和我的相处画面。

我和小檬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出生的第一周,还感受过来自妈妈的温暖。之后的所有便都是从护士阿姨们那里听说的。除了我们本身之外,我们的身份便只是弃婴,被遗弃的尚在襁褓中出生仅仅一周的婴孩。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那对男女,吝啬到连一个名字都不愿给我。

好在后来,我们都各自被好心的养父母领养,只是一个是普通工薪家庭,一个是企业家。

而我当然是被前者,小檬是被后者。好在小檬的养父母很尊重小檬的意见,不会替她做任何决定,所以我和小檬才得以像从前一样整天厮混在一起。她的豪,是被收养之后,养成的另一种对生活品质的要求。

“过来过来!听说这个矿山小火车,可好玩了!”小檬拖着我飞奔到矿山小火车排队区,直奔排队人少的那一个通道。

“这条通道可以吗?”

“相信我,这条通道人少!”小檬满脸傲娇,紧接着又说:“只不过你待会儿没有我可千万不要怂,这边之所以人少,就是因为我们都是是填充物。”

这一说我才知道,之所以我们这边的人少,是因为哪一辆上有空位我们这一队的人会随机补上,没有选择和谁一起的机会。

好吧,讲真的,我是还蛮怂的,只不过小檬这家伙把话撂在前头了,我也不好认怂,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细的雨丝,飘落在脸颊上,轻柔的像此刻放在口袋里的补水喷雾。

“你嘀咕什么呢?”一直走在我前面的小檬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话,肢体语言告诉我,她还蛮兴奋的,这家伙除了看到帅哥,还真的挺难让她突然兴奋起来。所以,紧接着我说:“哪呢哪呢?帅哥在哪?”

“滚犊子!”小檬没接我的话,反倒是对她前面马上要上小矿车的眼镜大叔说:“帅哥,您可以稍等一下吗?我这个朋友特别喜欢这一辆小车车,您能不能先让我这个朋友上去呀?”

“额…嗯…”眼镜大叔明显被小檬说懵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在他迟疑的那几秒,小檬先是把我推上了矿山车,自己一个转身,竟然绕到了眼镜大叔的前面,冲他微笑,漏出洁白的大门牙。

在被推上矿山车的前一秒,我还疑惑小檬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可之后的3秒,我抬头,然后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虽然只是从肩膀到头顶,可还是让我心脏漏跳了好多个节拍。

是了,这个背影使得今天小檬一切的不正常举动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包括为什么突然决定来到这里,以及把我早一步推上矿山车。

坐在他身后的我,安静地感受他的每一寸呼吸,细细的雨丝在我脸上萦绕着,模糊着我的眼眶。

五年不见的余哆哆,他的手指一如从前那般白皙修长,骨节鲜明。

“亲爱的,下着雨不会影响吧?”

前排女子娇柔的话音刚落,那双白皙修长的大手顷刻间覆在另一双有些颤抖的小手上。

余哆哆,你可以回头吗?如果你回头,一定能看到此刻泪珠在我眼眶颤抖的模样,连我自己都没有见过呢!只是,你还是不要回头了,这样狼狈的我,宁愿活在你记忆里。

我行过那么多路,渡了那么多条河,走过了那么多座城,却始终不能在不经意间遇见你。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过小檬,我还总是不争气地去翻余哆哆的朋友圈,微博,部落格,只要他曾经用过的软件,我都会用时刻关注,可能一直都不会有人发现,可能某一天我也会像小檬一样,遇见一个什么人,然后干干脆脆忘记余哆哆。

从矿山车停止运转,到我平稳地站在地面。从余哆哆下车牵着身侧的女孩离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连一个转身都没有,只是自然地帮女生整理了一下被强大冲击力吹散的空气刘海。

他走在我前面,比我早一步离开,头也不回。不是第一次了,但可能是最后一次吧。

第一次站在他背后看着他离开这样的绝望,是在毕业散伙饭,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冲着余哆哆离开的方向吐了好久。所有人,都只是认为我喝多了,喝到断片,喝到不省人事。

可不会有人想,从来不喝酒的我,也会有一天喝酒喝到吐。

不是都说人在酒后最容易吐真言了吗?我多想那个时候不受控制的我,不是只在原地吐,而是从熙熙攘攘的人潮将他拦下,告诉他,我其实很喜欢他,喜欢了好几个春夏秋冬。

我这个人,还真是懦弱,连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都没有勇气说出那些一直想说的话。

“余哆哆!”

前面的那对依偎在一起的男女同时停住脚步,又同时回头,这该死的默契,在我眼中如此晃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檬竟从另一辆小矿车上下来,并替始终犹豫不决的我做出了决定,留住他,至少这一秒,至少有时间说说话。

(3)这是件无法避免的事情

遇见余哆哆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小檬总是这么跟我讲。

小学5年级,我的英语很差,就被父母报了英语班,小檬就也缠着养父母给她报名,那个时候余哆哆就坐在我身后,总是爱用笔头撩我马尾。

小学6年级,数学差劲,就被父母逼着去学奥数,小檬还是用同样的方式给她自己也报了名,这次换我坐在他身后,终于报了5年级的仇。

只是那个时候的记忆尚浅薄,做过最无厘头的一件事,便是在自家新装的座机前,想象着余哆哆家的号码是多少,还真的写下了一串号码,只是始终没有勇气验证自己的荒诞。

“小夕,你行不行啊!骑个自行车龟速行驶。”小檬远远地把我甩在身后也就算了,还时刻关注我的动向生怕错过损我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我回怼她的话还没出口,车子就不受控地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那一刻我除了听到门牙的碎裂声之外,就只剩小檬张狂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半颗大门牙,换回来了满脸是痘痘的余哆哆。

“完了完了完了……”小檬把我扶到马路边之后,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什么呀!你别吓人了。”被她这么一吓唬,我也有点慌了,毕竟我只是觉得嘴巴有点麻而已。旁边的男生,从担忧到后来的狂笑。

前后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这才让我和小檬把注意力从我的身上移开,死盯着面前放肆大笑的肇事者。这一眼不要紧,三个人面面相觑,仿佛此刻对面的男生化身为石头记中的贾宝玉,只差说一句:“这个妹妹我原是见过的。”

当然,他对面的两个妹妹他确实是见过的,而且不止一次。5年级一整个暑假的相处,6年级小半年的相处,虽然每周只有两次课,一次课只有一个半小时。但这并不影响我们课间十分钟的嬉笑打闹。

“余哆哆!你丫被谁毁容了?差点误伤友军。”小檬说这句话的时候,确实一只脚已经踢到半空了。放下腿她又淡淡地说:“我说哪有这么狂的人,撞了人还笑,找死嘛这不是。”

“行了,军训第一天都要迟到了!”说完,我跳上小檬自行车后座,余哆哆一只手骑车,另一只手拉着我的自行车,像我刚刚一样,龟速地往学校方向走。

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我,完全忘记因为强烈撞击的我的嘴巴,红红的肿肿的还被擦掉了皮,有细细的血丝,牙龈也出血了,嘴巴里浓浓的血腥味道。

一路上,我不停地偷瞄着后面小心翼翼骑车的余哆哆。那时的我竟然发疯般的觉得,余哆哆脸上的痘痘竟然有些可爱。

(4)柠檬水不加柠檬

“宁小夕!”

“到!”我一句简单的到,让身侧的两个人憋笑到满脸通红。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了自己狼狈的现状,只能无奈地接受所有人的窃窃私语。

其实军训之前我们就已经看过分班表上的名单,只是兴奋的我和小檬只顾着看到彼此依旧在一个班的欣喜,而忽略掉了名单最后的一个名字,才有了今天这场不期而遇。

“你好,三杯柠檬水,不加柠檬。”

就在我和小檬一头雾水的时候,只听老板悠哉地回了一句好嘞。

我要是老板,肯定会把余哆哆轰走,柠檬水不加柠檬是个什么情况。

“你丫直接说来一杯白开水不就得了,搞得这么神经病,好在老板脾气好,换我早就把你打跑了!”好在小檬替我把心里的话表达出来,毕竟在喜欢在意的人面前,我一向怂惯了的。

余哆哆没接话,眼神中的小得意全都留露出来,一脸我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没一会儿,老板就把三杯不加柠檬的柠檬水递到了我们的手中,原来所谓的柠檬水不加柠檬就是把柠檬片给弄出来而已。

“你喜欢喝柠檬水吗?”手里的水快喝完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张合着依旧还有些肿的嘴唇。

“嗯,挺喜欢喝的,但不喜欢柠檬。”

“还真是个神经病!”小檬猛吸了一口手中的柠檬水。

“你丫,哥哥好心请你们喝水还堵不上你的臭嘴。”

很快的,我们又找回了小学时候,在补习班课件十分钟的同款嬉闹。

“亲爱的,擦点儿芦荟胶,你脸上的痘印很快就会修复的,来我看看!”

可能是处于女生独有的第六感作祟,坐在对面余哆哆身侧的女生,手捧着还残留些许痘印的脸,手法轻柔地涂抹着芦荟胶。

小檬搅拌咖啡的时候,故意撞出一些声响,然后笑嘻嘻地说:“这位美女,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哆哆以前脸上的痘痘夸张得不得了,你要是看了他以前的样子,估计很难会从了他。”

小檬的话音刚落,便被我的胳膊肘轻轻地撞击一下,她侧过脸,那表情分明是在询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偷偷看了一眼刚擦完芦荟胶的余哆哆。他虽然满脸堆着笑,但更多的却是无法掩藏的尴尬。

“不好意思,我和小檬先走了,有点其他的事情。”

终究我们都越走越远了,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一次换你看着我离开时的背影吧。

就当是一场盛大的自我安慰,想象着你像我一样,望着眼前离开的人,眼眶蓄满眼泪。

(5)盛大的独角戏

“亲爱的,希望你也能早一点遇到真正属于你的良人!”

这句话,是离开前,小檬夹在送给我书里的话。我知道,小檬在咖啡馆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我这么多年的独角戏打抱不平,可却没有人活该为我的一厢情愿买单。

余哆哆从来都没有对我表示过好感,始终保持着普通朋友的距离。是我自己始终一厢情愿着。

我没有告诉小檬,迪士尼那晚的烟花到底有多绚丽多彩,我其实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一直都在盯着前面的余哆哆失神。

余哆哆不喜欢我,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不停地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他疏远我,是抱着和我一样的心思——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的害羞和腼腆。

而这份自欺欺人,却被余哆哆的眼神彻底打破。我想那场烟花余哆哆也不知道多绚丽,或者他根本不想知道有多绚丽,他宠溺地看着身侧的女孩,一颦一笑,就已经是他眼中的绚丽多彩了吧。

有些话,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口,那之后就不再重要了,你会有新的生活,会爱上一个女子,过着温暖幸福的日子,我也会有我新的生活。

可当一切我幻想中的样子,都变为现实,还真的让人难以接受呀,所以人到底有多么虚伪,总是佯装着若无其事。

我是如此清楚地知道,不会再有一个余哆哆能让我如此深刻的喜欢了,一直都是如此清楚。

这么多年,这场盛大的独角戏,也早该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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