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子砚第一次见到苏拂尘是在皇城东南方的郊外。
那时候苏拂尘像个无头苍蝇,跑得鲁莽,一股脑地栽进了他的怀中。
苏拂尘可真瘦,骨头凸出得硌人,明明隔着他的胸腔都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慌张得像头小鹿。
他眉眼弯弯,垂头看他:“小兄弟,你撞到我啦。”
苏拂尘闻言抬头,乌黑的双目有些惊恐地望着他,但很快他便推开了子砚朝前跑去。
子砚不明,直到看到后方一群人追着赶了过来,他才反应过来,呵,敢情是在逃命啊。
于是子砚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苏拂尘着急地直跺脚,甩又甩不开,只能怒道:“你这是作甚!”
他却不答,纤长的手捂住苏拂尘的嘴,带他隐到树丛后头,一直是看着那群人跑远了才松开手。
“多谢这位公子相救。”苏拂尘也是个明白人,双手合十做了个揖道谢。
“先别急着谢,告诉我追你的是什么人,要说是官府的人,那我可真是救错人了。”
“那都是我府上的人。我爹爹非让我娶个猪头面的恶婆娘,我不愿就翻墙逃了出来,于是就被这些人追了一路。”苏拂尘也不过是信口胡诌,可对方不但深信不疑,又很感同身受地道:“我也是被家人逼着娶不认识的人为妻,这才逃出来的。”
“既同为天涯沦落人,倒不如一同上路,也好有个伴。”苏拂尘望着子砚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点了点头,有个这么傻的人在路上为伴,倒也不失无聊。
“那么小兄弟,在下子砚,你叫什么名字?”他笑起来,咧出一排小小的白牙。
“拂尘。”他声音压低,有些羞于说这个像僧人法号的名字,谁想子砚却点了点头:“这名字真好听,拂尘,拂去所有尘埃。”
很久以后,苏拂尘坐在空无一人的楼台上发呆的时候会想,如果真能拂去所有想忘怀的尘埃,那他也不会每天疼到心窝深处了。
两人一路下了江南,落脚于风景最胜的烟城,烟城向来以酿酒为名,来到这处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他们就坐于一个叫谜诗坊的地方,老板娘名叫红梅,着一身红衣十分风情万种,眉眼间尽是成熟女人独有的娇媚。
“二位客官赶得巧,刚好本店这红梅酿前些日子从土里挖了出来,要不要来尝个味?”
“哦?这红梅酿是个何物?”子砚眉眼扬起,很是感兴趣。
“红梅酿是我于每年中秋之际酿制埋于土中的,等到来年再挖出来,那味道更香更醇。”子砚被勾了兴趣,要了一坛上来。
他是个活泛的人,一边喝一边向苏拂尘说着他父亲如何逼婚,越喝眼神越缥缈。
反倒是苏拂尘越喝双目越清明,他的少年时期可没比子砚的好过多少。
“老板娘,再来一坛红梅酿。”子砚身形摇晃,撑着桌子缓缓站起。
“这红梅酿本就量少,好酒也不可贪杯,要想再品尝也得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咯。”
这回醉酒的子砚开始不悦地耍小孩性子了,鼓着腮帮子这边说红梅家的酒杯不好看,那边说红梅家的木桌趴着不舒坦,模样惹得红梅和苏拂尘看得发笑。
“你,笑什么啊?”苏拂尘尚未反应,子砚矛头便指了过来:“你瞧瞧你,衣服又大又脏的,不衬你,哥哥带你买新衣裳去。”然后二话不说丢下几锭银两,拉着他出了谜诗坊走进一家裁衣铺子。
到了店内,子砚又开始迷糊,拿着靛青的布料和墨蓝的布料放在眼前盯了好些时候,最后眼泪巴巴地开始嚎:“拂尘,我这眼莫不是要瞎了?”
苏拂尘没辙地看着他。
倒是裁衣铺子的老板反应极快:“这位小公子眉清目秀生得极好,这两种布料都极衬他。”
也不知道子砚是听没听进去,放下了手中布料扶着苏拂尘肩头,让他的双目正视着自己。
“怎……?”话未说完,子砚手中使力把他瞬间拉到自己跟前,两人贴得极近,呼吸交错,只稍稍一抬眼苏拂尘就能看见他双眸中那个面红耳赤的自己。
子砚垂头细细地看他,若有若无的气息打在他的脸颊处,惹得她心悸一阵慌乱。
乌黑的长发绾成高高的发髻用蓝色缎带绑于脑后,露出白净的一张脸,皎如玉盘,五官清秀。当真是好看呐。
“拂尘,你若是女儿身可就祸国殃民了。”
“我若真是女儿身,可能殃到你?”
“你若真是女儿身,那我便真是醉了。”子砚忽地笑,松开了他:“你可是我的好兄弟,来,日后结伴行走于江湖的兄弟。”
现在的你,可不就是真醉了。
二
苏拂尘没曾想他的醉话醒得那么快。说好的结伴行走于江湖,这大好河山还没逛遍他便说要回家去。
苏拂尘也明他终究是不能一走了之,所以子砚说要走的时候,他只是站在楼上冲着他静静挥手。
见那纤长的身影离开自己视线后,她也寻了匹马赶回皇城。
青瓦朱墙,灿灿牌匾,苏拂尘在那碧玉堂皇的府衙外呆站了好些时候这才上前敲门,这地方是名义上的家,可在苏拂尘心里,不过就只是个栖身之处。
门被缓缓拉开,老管家探头出来见到苏拂尘怔了会这才快步朝正厅跑去,不忘嚷嚷:“丞相,三小姐回府了。”
不过就是丞相流连烟花之地与青楼女子所出之子,苏拂尘自知一家老小不可能泪眼婆娑地出来相迎,莫要言语攻击便是万幸。
“哟,这回来的是谁啊?几月不见,还真想不起来了。”进正厅的时候一家人都在似乎是津津乐道着什么事情,苏拂尘这么冷不丁地出现倒是有煞风景,自然大娘便毫不避讳地放冷刀。她也不理会,只是走到苏丞相面前径直跪下:“爹爹,我要嫁给太子。”
“哟,这小麻雀也想着要攀上枝头变凤凰呢。”她并不理会大姐苏青瑶的冷眼嘲讽,依旧看着太师椅上坐的那人,坚定地重复:“爹爹,我要嫁给太子。”
“为什么?”许久,苏丞相开口。
“你舍得大姐二姐嫁给太子吗?”只一句,苏丞相变了脸色,眯着精明的双目仔细打量着底下跪着的三女儿。
这是他和青楼女子所出,生母去世后才接到苏府,从小到大都未受过疼爱平日里也鲜少与她见面,就连平日里府中上下对她的欺负他也心知肚明,只是不想去管罢了。
而如今看,她似乎比想象中的聪明多了。
“爹爹,你听她这话……”
“好,我答应你。”语罢,他并不理会其他人的瞠目结舌与不满,自顾自地离开了大厅。苏拂尘跪于厅中,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她不在意耳旁的冷言冷语,只是她突然有些害怕,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
那日,她捧着街外买的糯米圆子本想给子砚尝尝,却意外在房外听到有人与他交谈。她听到那人让子砚回去选秀的事情以及清晰地喊了一声。
太子。
他是太子。他的全名叫默子砚
就像她是丞相的女儿一样。两人都互相隐瞒了身份,愉快地度过了一段无知却又欢乐的时光。
*
“太子,等下出来的第三位秀女,便是您的正妃。”宫女在墨子砚耳畔轻道,他不悦地皱了皱眉:“既然早就定好了,又为何要我来?”
“太子莫生气,皇后娘娘说了,侧妃由您亲自挑选。”墨子砚懒得跟宫女置气,只是拿了旁边秀女名单粗瞟了一眼。苏丞相之女。
只是看到这几字他便把名单重重朝桌上一摔,他与这苏老贼向来政见不和,竟然还想敢把女儿送入宫中,果然居心叵测?
他便偏偏要看看是刻薄的苏青瑶还是虚荣的苏青蕴。
前面两位虽是匆匆看过,但不免能发现她们昂头挺胸不放过每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到了第三位,她却埋着头,身子缩得小小一个,好像有些害怕的模样。
“抬起头来。”对方身形未动,他又重复了遍,语气中带着愠怒:“我让你抬起头来。”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熟悉的眉目、脸庞,那分明是……墨子砚怕是认错来人的面,可最终他翻开名单,却证实了自己没有认错,那便是苏拂尘,苏拂尘。
丝毫没有重见故人的喜悦,愤怒一瞬间积满了全身。原来她们的相遇同行,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预谋在先,只是为了现在的场景铺路。
呵,这一路的虚情假意,他那掏心窝子的真诚,在她眼里该是多可笑。
苏老贼也是聪明,特意还藏了个女儿,才能把一切进行的那么顺利。
苏拂尘悄悄看他,眼里难以隐藏的钦慕情愫。
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配深棕花纹的袍子,正襟危坐在椅上,神情严肃,意气风发,好看得不像话。
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中,苏拂尘读到了毫不遮掩的厌恶。
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做错了。
可喜欢就是如此,即使痛彻骨,也不愿放手。
三
大婚,鲜红嫁衣,灯光如豆。
红色喜帕下一双脚驻足于前。
他来了。
“太子爷您可算来了,快同太子妃喝了这杯合欢……”喜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墨子砚冷眼下赶了出去。一时间屋中的人都知趣地退了出去,空气整个安静又凝重。
拂尘透过喜帕隐隐约约地看去,他一身红衣坐在凳上,手中似乎拿着些什么,认真地把玩着。
“合欢酒。何来的欢?”墨子砚冷笑了声,把手中的白瓷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不也一样?”不同于他的暴怒,苏拂尘安静地坐在那处,面被喜帕遮掩着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我告诉你,苏拂尘我不会喜欢你,以后也不会,所以你也别指望你那贼父的阴谋会得逞。”
对方沉默了片刻,当墨子砚以为她不再开口时,却又听到她道:“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文德馨。”
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墨子砚震惊了,而苏拂尘的心,痛得便要滴血了。
文德馨,人如其名。文德双馨。
她和墨子砚的相识,也还得谢谢苏拂尘的捣乱。
那日,两人本于集市觅美食,无意听到街角一处府中传来阵阵优雅的古筝乐声,墨子砚虽是欣赏但也只是出于心上欣赏,若不是她调皮地拉着墨子砚上了房顶去偷看弹琴之人,也不会让两人相见。
弹琴的女子估摸二八年华,粉衣罗衫裙,三千青丝随意地绾起,十指纤纤游走于古筝间谱出动人之曲,远远看去她隐在一片碧色中美得像一幅画。
“日后我的妻子也定要是这样,知书达理,优雅美丽。” “你喜欢她吗?”尚未听到回答,两人便被府中的家丁发现五花大绑地给带了进去。
“慢着,你们绑的是何人?”
偷看小姐,两人一进去定是少不了顿皮肉之苦,巧在被文德馨碰见救了一命。
“小姐,这两人好大的胆子,刚在墙院外偷看你,定没怀好心。”
文德馨拧着眉头看着两人,像是打量什么,苏拂尘想开口解释,旁边已传来不卑不亢的声音:“小姐,请勿担忧,我们并不是好色之徒,只因小姐所弹的红豆思太过动人,一时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哦?你竟知我弹得是红豆思。”文德馨蓦地高兴起来,似是找到了知音。
便让家仆放了两人开始煮茶相谈,文德馨不像一般的小家碧玉,易害羞不敢于男子相谈,她善谈行为举止又落落大方,巧笑盼兮间又不失江南女子的温婉与柔美。
两人从古琴材质谈到茶艺再到诗词字画,聊到了忘我境界,若不是天色已晚怕是还得说上好些时候。
可怜苏拂尘虽是丞相之女,但从小被放养什么女孩子家的事情她都不懂,愣是呆坐了一下午喝了一肚子茶,末了她不满地留了一句,这茶有什么好喝的,涩涩的。
“傻弟弟,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呢。德馨小姐泡的茶真的不错。”
德馨小姐。
这才多久,称呼都改了。苏拂尘眉目一拧,不满地鼓起腮帮子。子砚瞧见了,只是笑她小孩子心性。
昏暗的烛光下,子砚眼里斑驳的有些光影,他牙关紧咬:“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嫁给我?”
苏拂尘苦笑,竟是回答不出只言片语。此刻,知道或不知道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
四
终究是没有留住墨子砚,大婚之夜他便自行一人睡了书房留苏拂尘盖着红帕子在床边坐了一晚,一动未动,第二日手脚麻木地直接摔在了地上。
可她依旧倔强地从地上爬起身来,洗漱,换装,眼中有泪。
连侍女青萝看着都心疼,这么貌美的太子妃怎么太子就能冷落她一晚上呢?
换装完毕,她同墨子砚一同进宫,轿上墨子砚静坐着,侧脸线条硬朗萧逸。
苏拂尘偷偷地看了几眼,便听他突地冷笑道:“啧,你那贼父教得好,昨晚那么冷落你,今日竟还能陪我一同入宫。”
苏拂尘立马收回视线,不答话。
“不过你这个态度是不错的,以后的日日夜夜你都会像昨天那样。”
“我不会去找你,由你一生囚在我那宫中,如何?”
苏拂尘依旧不答话,脸上笑容得体,没人知道她那心上已经被她所爱的人剜了多少刀。
她爱的人,那么得体,讥讽过后依旧能挽着她的手行走在众人钦羡的目光当中。而她,也能装出笑容,与他演着这场戏,称为众人眼中佳偶天成的神仙眷侣。
爱情,真让人卑微。
苏拂尘不同于她大姐二姐的嚣张跋扈,乖巧嘴甜让皇上皇后都很喜欢她。尤其是见到她那一手煮茶的好功夫更是喜爱。
紫砂壶内青绿的茶水慢慢倒于杯中,墨子砚看着眼眶生疼,饮茶间他伸手在苏拂尘颊旁抚摸着,帮她把耳旁的发拨到耳后,动作间尽是温柔。
皇后见了笑说两人般配得很,感情好。就连苏拂尘都慌了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跳突兀。
却听他声音极低地问:“什么时候学的这手艺。”
“回家以后。”
“你怎么学都不会像她。”他笑,言语里满满地讥讽。
正是学不会,墨子砚便直接把她娶进了家门。
太子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唯她一个人蒙在鼓里,若不是听到侍女嚼舌根,她可能要等到两人大婚之时才反应过来。
文德馨入府并没什么名号,对外也不能办酒宴请宾客。但大殿内却是偷偷地张灯结彩,喜庆满园。
有人说,这新进门的夫人可真惨,名不正言不顺的。可苏拂尘却觉得,她可真幸福。
墨子砚冒着风险给她一场仪式,那是多大的疼爱。
“青萝,你说大婚之时应送什么给新人?”
“很多啊,金银珠宝什么的,不过我们家乡给新人绣红盖头是最有意义的呢。”
见苏拂尘点头,青萝便张罗着要帮忙绣图案,但被她拦了下来。
亲手绣的才有意义。
青萝劝了几句,着实拗不过她便让她自己来了。看到后来,青萝又后悔了。
苏拂尘并不会女红,拿起针布来有些别扭,可她就是不愿让青萝帮忙,固执地自己上,手时不时地就被针扎得十指流血,看得青萝心都心疼。
十指连心,青萝怎明白比手指更疼的,是苏拂尘的那颗心呐。
在房间里憋了整一天茶不思饭不想的才算是赶了出来,一对鸳鸯,脖颈交缠。
“太子爷大婚那夜,你帮我送去吧?”
“夫人为何不自己去送?”太子爷要是知道太子妃这般用心,两人关系肯定缓和多了。
“他不会想看到我的。”苏拂尘目视远方,轻轻哀叹。
用了心血的喜帕送到,第二日便伴着墨子砚的暴怒被退了回来。
他说,这帕上有鲜血,是何等污秽之物,罚太子妃十日禁足。
苏拂尘拿着被退回的帕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而后又笑着摇了头:“若真不想要,何必还费心编个理由。”
她骨子里还是叛逆,懒得感受这府中尚未退散的欢喜气氛,带着简单的衣物到山上寺庙抄诗念经去了。
吃斋念佛,心性是好了许多,但闲暇之余她总是会想到府内的墨子砚同文德馨。
与他成亲那么久,他都没怎么开怀笑过。这下,他当是真的开心了吧。
“云英师傅,你说为什么有些事情明明看开了,却不愿放手。”
“有一日觉得痛了,施主自然放手了。”
可她已经感觉到痛了,却终是那么执着。
最后一日,苏拂尘起了个大早准备收拾回府,出厢房的时候却吓到了。前几日还明媚的天,在今日蓦地暗沉下来,大片灰暗的云彩朝着皇城飘来,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隔壁房间年纪尚小的道姑吓到了,问她:“拂尘姐姐,这天怎么吓人啊?”
“风云色变。有大事发生了。”苏拂尘逗她:“诶,我前些日子藏你房里的酒袋子还在不?”
“切,姐姐你那是藏吗?住持师傅早瞧见了,不想点破你罢了。”小道姑一边笑她一边把酒袋寻给她。
苏拂尘想来这红梅酿是时候也该好了,便托人去谜诗坊讨了一壶来,一年前她和墨子砚曾约定来年同饮。
虽说时过境迁,两人的情谊已不比当年。但他还是想像当年那样约定一般,无忧无虑把酒言欢。
可下山后苏拂尘才发现,被她说中了,大事真的发生了。
五
当朝丞相谋反,携十万禁军逼宫夺皇位,活生生把老皇帝气死于宫中。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爹爹的狼子野心她也了解一二,当初她要嫁于太子时便是知道爹爹不舍让大姐二姐嫁于将陨落的皇庭,才有胆去提这事。
可如今没想到,爹爹这些年来暗里勾结得竟然那么迅速,十万禁军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调动,她更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快。
回府的时候外头已围满了禁军,大门虚掩着安静至极。
将将靠近,守门的两个小兵便拦住了她,询问她话。苏拂尘整个双腿发软,心里作呕,里头血腥味浓得她站在这处便闻得清晰。
“我是太子妃。”她答,答得声线颤抖。小兵似是不认识她,拿刀立马架在了她的脖上,若不是旁边的副将赶来她便也成为了刀下亡魂。
“有眼无珠的东西,太子妃便是苏丞相的女儿,不对,现在应当改口为皇上了。”
苏拂尘只觉刺耳,准备朝府内走去,几人立马眼疾手快地拦她下来。
“公主,您不能进去啊。”
“我是太子妃!”她咬牙说得坚毅,可眼泪却夺眶而出。她拼命地挣扎着,身子骨重重撞在了大门上。旁边的副将眼疾手快地把门拉上,但她还是看到了。
文德馨衣衫凌乱地躺在门附近,手中握着的刀直挺挺地插在胸口,鲜血横流,双目突突地瞪着,似是想向人说着她的悲愤。
曾经那么美丽的人,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终是忍不住,就着柱子吐酸水。
旁边的人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她又平静地起了身,平静地看着他们:“墨子砚呢,他怎么样?”
“关在刑部牢房。为庆新皇登基,明日处斩。”
要用前朝太子的血以庆新皇登基。
苏拂尘笑着便离开了,在爹爹面前跪了几个时辰终是求得了见墨子砚的机会。
她一直都知牢房是个罗刹之地,亲自来的时候才能发现这处的可怕。
昏暗不见天日,地面潮湿泛着积水,角落处老鼠明目张胆地啃着稻草。她不知道墨子砚关了几日,临走时他还是干净明朗的模样,现在见他,发丝凌乱,狼狈地靠着墙壁,双目无光。
“子砚哥哥,你还记得谜诗坊的红梅酿吗?前些日子我托人讨来的,要不要同饮一杯。”
墨子砚见她来,立马把头转了过去,用脊梁骨冰冷地对着她。
苏拂尘早就习惯,面上依旧带笑:“去年此时我们可约好了一同饮着桃花酿的,你还记得去年你喝完酒后醉了耍小孩子脾性……”
“滚。”他打断苏拂尘的回忆:“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脏了我的眼。”
苏拂尘站在原处,指甲紧紧扣在了手心,她没有迈步进去的勇气。她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墨子砚的背影。
“墨子砚,德馨在府内自尽了。”
临走时,她道。
这不是报复,只是觉得墨子砚有权知道。这场爱情闹剧中,她并不恨文德馨,也不恨墨子砚,恨只恨自己的一意孤行。
转身的那刻,墨子砚像个忍了很久终于能释放情绪的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了无人烟的太子府,苏拂尘翻墙入府坐在湖心亭中一面拿着白色粉末朝梅花酿中加去,一面望着周遭残破的一切,里头尸骨早被人清了干净,但这萧条却是依旧。
那廊桥,她曾经偷看过墨子砚一身青衣站在中间吹笛。
那楼阁书房,她曾经为了让自己像个女孩家,偷偷拿了几本诗词。
那花园,她曾和青萝一起捕过蝴蝶。
她泪眼模糊,穿肠毒药伴着梅花酿入口。
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依旧不觉疼痛,一口一口喝得痛快。末了,她举起手中杯子,在空中轻轻触碰了一下:“干杯。”
“墨子砚,你这个坏人。”
下一秒,她又苦笑起来,因为这个有些幼稚的行为而发笑
——拂尘,这名字真好听,拂去所有尘埃。
鲜红的身影缓缓倒在了地上,她偏着头望向远方仿佛是看到了曾经同他欢愉的身影,浅浅微笑。
最终,只剩下她一人独享回忆。可有这些,足矣。
“墨子砚,愿来生永不相见。”